不知是谁说过，每个老人都是一本厚重的大书，里面装满了需要我们用心去读的故事……

如果说，《爷爷有没有穿西装》是一首充满追思的安魂曲，让我们看到生命如何在血脉中延续；《爷爷总有办法》是生活气息浓厚的二重奏，让我们感受人生的细小变化与快乐；《我爱我的爷爷》是一部朴实无华的纪录片，把人与人的心灵交流铺展于我们眼前；那么，《歌舞爷爷》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？只看这本书的图画，会令人错以为，这是一个老人和几个孩子的欢快嬉戏，而看到文字，你才会明白，这是一个穿越时空的奇妙歌舞剧。

属于爷爷的那个时空，是美国19世纪80年代，那时候没有电视，只有舞台，那时候的演员们没有拍错了就停下摄影机重来的机会，他们的表演也全都是即兴发挥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这个故事里的综艺秀剧场（vaudeville stage）这一称呼，是由当时最有名的歌舞演员本杰明·富兰克林·基思率先用来称呼自己创办的新剧场的。毫无疑问，爷爷也曾经是这个年代中最走红的明星之一，否则也不可能在那么“时髦”的剧场里演出。而爷爷表演的“综艺秀”，正是美国百老汇歌舞剧的前身，也是美国本土音乐剧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环节。虽然它因为有声电影的出现而迅速衰落和销声匿迹了，可是这种雅俗共赏、老少皆宜的综艺秀，却并没有被人遗忘。至少，在爷爷的世界里，它始终存在。

在那些手工缝制的演出服里，在那些画着大礼帽和手杖的海报里，在老阁楼上杉木的芬芳和陈旧杂物的气味里，藏着的不仅仅是一个老人的回忆，而是一个曾经辉煌的歌舞时代。是的，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，逝去的时光就会重现——一盏普普通通的台灯也可以变成舞台上的聚光灯，一间昏昏暗暗的阁楼也可以变成宽敞明亮的剧场……不知为什么，看到爷爷举起手中拐杖，意气风发地挥舞着的瞬间，我想起了我的祖母，她和美国歌舞剧全无关系，但是，只要她手边有一把折扇，展开、收拢、划过面颊，她就成了另外一个人，一个置身于几个世纪之前的纷飞花瓣中的人。
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，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

每当祖母清丽的嗓音随着午后的光影摇曳，我的眼前就会渐渐展开一片碧空，寂寥的花园，霓虹般的枝蔓，还有飞翔的雀鸟……那时的我，只有五六岁的样子，还不知何为昆曲，也不知身边的人曾经和梅兰芳在同一舞台上唱和，甚至不知这曲中唱的是什么故事，我只有一种奇异的感觉，仿佛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的界限，跟着那声音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，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世界……

如今，每当听到昆曲，或者是看到有关戏曲的故事，总是会想起那些如梦幻一般、靠在床头、听祖母吟唱《牡丹亭》的午后。正是在那时，我看到了一个和平日完全不一样的祖母，她银发苍苍，眼中却闪动着青春灵动的光芒，举手投足，轻盈得像湖上的水鸟，又舒缓得如天际的流云……在书中爷爷载歌载舞的那一刻，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同样的光芒，那种返老还童的光芒，那种抑制不住的欢悦，那种全身心投入的执着，只有一个曾经站在千万双眼睛注目的中心的人，才可能懂得。

成为明星，站在聚光灯下，让万千观众为自己痴狂、欢呼、鼓掌，也许，每个少男少女都有过这样的梦想，可最后获得机会立于舞台上的又有几人？而获得了这样的机会，却最终离开了舞台，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？

长大后的我，也曾经这样问过祖母，而她的回答是：那时候，只觉得能和丈夫、孩子在一起，就是幸福的。平平淡淡的一句话，现在想来，却让我懂得了很多。

原来，舞台上，所有的舞动，所有的吟唱，所有的跳跃，所有的欢笑，都比不上舞台下，一个暖暖的相拥，一个浅浅的微笑，一句淡然而又深情入骨的话语：

“he wouldn't trade a million good days for the days he spend with us.（他说那段美好时光里的一百万天，都比不上跟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。）”

再辉煌的演出总有落幕的一刻，但是因为下一代的存在，这落幕就不再黯然。

再耀眼的明星总有老去的一天，但是因为孩子们的笑颜，苍颜白发，也一样明媚温暖。

谢谢你，歌舞爷爷，为了你用如此美丽的方式，记录了一个落幕之后的故事。

李一慢，儿童阅读专家，新阅读研究所研究员。